世界最卷“國考”
小K參加電視競猜節目，答對了全部題目，拿下5000萬鉅額獎金，變成了現實版“貧民窟的百萬富翁”。拿到這筆錢的他，第一時間就作出了計劃：找個好的培訓機構，再次備考公務員。
小A畢業於國內頂尖名校，畢業就拿到了谷歌軟件工程師崗位，年薪300萬，但他後來還是果斷辭職、投身國考，苦戰四年，屢敗屢戰，最終拿下全國第一，成功上岸。
小C備戰多年參加奧運，終於成為了全國唯一一個奧運冠軍。奪冠後，他拿到了上億獎金，但在眾多獎勵中，最讓他激動的，是地方政府送給他的一個公務員保送名額。
五千萬獎金、谷歌工程師、奧運冠軍，任何一選項都已是人們心目中難以想象的人生巔峯，到頭來居然不如一個小小的公務員？
這樣魔幻的現實，發生在神祕的東方大國——印度。
01
千軍萬馬走鋼絲
幾百萬人報名競爭幾萬個崗位，熱門崗位競爭比近乎千比一，這是國內的公務員考試。
國內考公競爭有多激烈，有目共睹，千軍萬馬擠獨木橋毫不過分。
不過這樣的陣仗對比印度，還是小巫見大巫。
印度每年國考報名人數上百萬，最終錄取人數只有幾百人，單是平均報錄比，就高達上千。
2022年，報名考試的印度學生有113萬，但是最終錄取的人只有933人，平均報錄比1211:1。
對比之下，這個難度應該趕得上河南高考考生考到清華，千軍萬馬走鋼絲。
2023年的數據，暫時還沒有出來，因為2023年報名的印度國考考生，到現在估計還在等結果。
每年的2月份，印度國考開始報名。
6月初試，9月主試，最後的面試，還要到第二年的2-3月，考完這三輪就要一年多。
最終錄取結果，還要到4、5月才能確定。
參加公務員考試的印度考生 圖源：The Indian Express
印度的公考初試是兩場通識教育考試，主試則有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題目，只有你想不到，沒有他考不到。
光是考完這12門考試，總共就要花上30多個小時。這個時間跨度和考試時長，只有古代科考能夠比上一比。
從其他方面來看，印度公務員國考也和古代科考很類似。
印度的公務員延續於英國的文官制度。
在這套體系裏，政府僱員人數多達幾百萬，但真正有“編制”的人，只有幾千個。
一旦有了編制，就立馬能夠變成人上人。
印度行政系統及對應考試
在最受歡迎的印度精英行政機構IAS中，只要考進去，平均起薪就有每月5.6萬盧比，大約等於人民幣4831元。
月薪四千看起來不多，但想想這個工資的背景是在印度，四千多塊錢的月薪已經是平均工資的兩倍。
而眾所周知，公務員最不重要的，就是工資。
印度公務員除了基本工資，還有交通補貼、子女補貼、糧食補貼甚至物價補貼等等，各種補貼加起來，可以達到基礎工資的兩倍，月薪過萬不成問題。
隨着職位等級提升，工資還會繼續水升船高。
但印度公務員和國內有一點不太一樣，那就是國內公務員招聘的大多都是基層，不管是國考還是省考，最後做了多大的官，也得一步步從底層做起。
印度公務員國考招聘的，直接就是管理層。
印度公務員分為18級，一旦通過印度國考，就會被安排到印度行政學院進行學習，兩年之後分配工作，基本都是從助理祕書或者縣祕書開始起步，也就是第10級，換算下來基本等於國內的正科級。
一旦考上，就是一朝飛昇，朝為田舍郎，暮登天子堂。
此後，這些公務員還會一級一級往上升，目前唯一一個18級的公務員就是印度的內閣祕書Rajiv Gauba。
工作不夠努力、升不了級也沒關係，只要幹夠20年，也會有個保底等級讓你退休。
也就是説，只要通過國家級考試，就是正科起步，保底正廳級別退休，其他公務員努力一輩子，可能也就是別人的起點而已。
除了福利好，印度公考最顯著的特點是——公平，至少是表面看得出的公平。
1947年，種姓制度就在法律上被廢除，但在人們心裏卻沒有。
達利特（賤民）在印度仍屬於社會底層
作為一個等級劃分相當森嚴的國家，印度公務員考試的報名門檻卻相當低。
只要年齡在21到32歲之間，擁有印度官方承認的大學學位，就可以參加考試。
報名門檻這麼公平已經很難得，印度公務員考試還對低種姓的考生有些偏袒。
對於普通人來説，國考機會只有6次。低種姓考生，卻有9次國考機會。其中被特別關照的表列種姓和表列部落來説，報考機會甚至有無限次。
只需要奮鬥幾年，就可以保證未來幾十年的穩定就業和榮華富貴。這樣的誘惑，沒人能經得住。
越來越多人對於公務員趨之若鶩，印度公務員考試也就越來越卷。
官方規定的報名門檻是21歲，很多人甚至20歲不到就開始備考。
堪比四書五經的考試範圍，也讓人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不得不全身心備考。一個人的備戰，變成了一整個家庭的託舉，這樣的故事在國內也並不新鮮。
2021年印度國考的全國第三加米尼，在她備考的三年期間，完全隔離網絡、拒絕社交，而她的爸爸媽媽也在全力幫忙，幫忙做簡報、幫忙刷題模考，連老一輩都天天去寺廟祈福。
好在，她考上了。但是沒考上的更多人呢？
2022年，印度統計的自殺人數15.3萬人，其中40%，都是因為考試失敗自殺的人。
無數小鎮做題家備考多年，只是因為，對於低種姓來説，這條最為艱難的路，已經是為數不多能夠實現階級躍遷的最公平甚至最快捷的一條道路。
印度的高種姓中，婆羅門佔總人口的3%左右，剎帝利也僅佔5%左右，但這10%不到的人口，壟斷了印度全國80%以上的優質工作。
財富分配也是如此。
作為亞洲億萬富豪最多的國家，印度近幾年來富豪的增長速度令其他國家望塵莫及。
但印度的貧困人口也達到了驚人的7.8億。這7.8億人中，能夠有財力和條件進入公務員考試這道窄門的，少之又少。
圖源：NBC News
從出生就劃分的巨大鴻溝之上，公務員考試，是上面人造的一座公平的獨木橋。
通過則生，跌落則死。
02
人人上岸，無人下海
印度的故事，在國內也很普遍。
近幾年來，小鎮公務員成為了鄉鎮裏的“婆羅門”。
每年過年都少不了幾個或真或假的段子，比如大廠程序員同學聚會時被小鎮公務員碾壓，一線打工仔相親時被三線城市教師挑三揀四。
真假暫且不論，但考公的人越來越多是真的。
2022年，國考報名人數212萬，實際錄用人數僅3.12萬，報錄比為68∶1。
到了今年，國考報名人數已經超過300萬，實際錄用人數3.96萬，平均報錄比更是達到了77:1。
圖源：圖蟲創意
無限內卷之下，考公的難度也在變大。
近幾年來，國考的招錄人數一直增長，但要求大專為起點的崗位一直在減少，今年大專生可以報考的崗位只剩56個，比去年一下少了106個。
能夠拿到公務員入場券的人，變得越來越少。
以為能夠拿到入場券的人，也越來越不捨得放手。
去年年底有一篇文章，描述了一個人被困在考研考編裏的五年。
這五年裏，她先是考研，再是考編，最終一事無成。
有很多人不理解，但更多人表示了同情，因為這也是很多人的三年或者五年。
這幾年，先是考研熱，後是考公熱。
大家從卷學位，切換賽道到卷編制，因為大家終於意識到“宇宙的盡頭是考公”。
不管在哪個學校讀到碩士還是博士，最後還是要回老家考個編制。
不管在哪個一線城市大廠月薪幾萬，最後還是要回老家考個編制。
家裏人會這麼勸，漂泊在外的人大概某個時候也會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——要不還是回家安安穩穩考個編制？
印度公務員是高風險、高投入、高回報，但國內大多數人考公務員的目的，卻是為了穩定。
相比朝不保夕、35歲即失業，越來越多人願意選擇公務員這種看得見摸得着，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。
“一眼望得到頭”——這個過去的缺點，如今成為了大家追捧公務員的原因。
上世紀90年代，國內掀起了一股公務員辭職“下海潮”。人社部數據統計，僅1992年一年，就有12萬公務員離開體制下海創業，還有1000多萬公務員停薪留職。
這波浪潮有多大呢？身邊即世界一下，大概每個人身邊也都能舉出來一兩個上世紀90年代公務員下海創業的例子。
去年年底，江蘇也針對事業編內人員離崗創業推出一系列支持政策，但是半年過去了，沒人跟進，預想的“下海潮”，並沒有出現。
為什麼？爆火的網吧大神或許可以給我們答案。
前有三和大神，後有網吧大神，這些人被稱為當代嬉皮士。
乍一看網吧大神——幽暗的網吧，枯草般的頭髮，不蔽體的衣服，沒人能理解到底誰在追捧這些人。
網吧大神的視頻內容也很單一，在網吧打遊戲，向網管點單，吃便宜桶裝面和飲料，手頭寬裕就來包煙，跟十年前流行的“非主流”，走的一個路數。
重點就在於，文案裏的那句，“只要我是快樂的，你説我是瘋的都沒問題”的真諦。
對於公務員的追求，和對網吧大神的吹捧，本質來源於同一種心理。
公務員為什麼不願意下海經商，難道是不想賺錢嗎？
不願意下海經商，是因為知道再也沒有金子可淘。
與其在海里浮沉，不如早日“上岸”。而已經在“岸上”的，甚至都不願意濕鞋，又怎麼會脱了衣服再下海呢？
人們為什麼追捧公務員，為什麼追捧鐵飯碗，甚至為什麼羨慕網吧大神？
人們願意追求穩定，是因為除了穩定，沒有什麼是穩定的。既然捲了也沒有什麼意義，那麼能多活一天，能快樂一點，也無妨。
03
結語
母弱出商賈，父強做侍郎，族望留原籍，家貧走他鄉。
這是施耐庵在千年前留下的結論。
在那個講究士農工商、路途車馬很慢的年代，他卻認為：
家貧母弱，那麼家庭沒有助力，只有遠走他鄉經營生意，才能有出人頭地的可能。族望父強，那麼留在本地，才能更好地利用資源，藉助家庭的助力在官場中一路晉升。
這確實也是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，絕大多數人的選擇。
很長一段時間裏，熙熙攘攘的一線城市擠滿了追夢的小鎮青年，而鄉鎮體制內，擠滿了父母都是體制內的縣城“婆羅門”。
但是現在，年輕人紛紛迴流到了二三線，消費降級、及時行樂、樂於躺平。
大家都選擇向下了，也快樂了。
但是，從來沒人不想向上。
選擇向下的快樂，是因為知道向上已經沒有可能。（全文完）